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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蘇蘇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在陣心的作用下，原書中從未提及過的裴軒燃的過去隨著流暉劍的部分記憶緩緩沒入她的腦海——

魔淵是位於人間和魔界交界的裂谷，方圓百裏寸草不生，終年不滅的赤焰熔巖在谷底流淌。世間的怨憎在這裏化為魔氣，又滋養出沒有理智的醜陋魔物，在魔界游蕩。

當年天降不祥，魔淵應劫而動，人間大旱，戰亂頻生，與世隔絕的仙山亦無法坐視不理。

然而，誰都知道魔淵可怖，非尋常人可以撼動，因此誰也不願派出真正的精英前去冒險，只做做樣子，派出些送死的炮灰，也好給人間一個說辭和交代。

阮蘇蘇從流暉劍朦朧的記憶裏看見了烈火焚天的魔淵，那時還沒有警示止步的界碑，走在最前面的人毫無心理準備地邁過那道看不見的生死界限，又在極短的瞬間內化為焦炭。走在後面的人見狀想逃，卻被冷眼旁觀的督戰領隊無情地推向絕處。

一片人間煉獄中，裴軒燃漠然地擡起頭，看向道路盡頭的裂谷。周遭的一切都置若罔聞，他像是忘卻了生死，又或者說是毫不在意，緩緩地朝前走去。

邁過界限的那一刻，他步伐一頓，烈火由內而外地燃起，比他想象中的更為瘋狂肆/虐。可他卻沒有化為焦炭，而是仿佛聽見了什麽宿命的呼喚，片刻之後，蹙起的眉頭松開，裴軒燃繼續緩緩地朝前走去。

他的步伐略有些不自然，阮蘇蘇甚至可以聽見他體內血液沸騰、骨骼崩裂的聲音。

“破魔箭！快！那邊不對勁！”後方傳來急促的呵斥，緊接著“咻”地一聲，尾羽拖著紫光的特制箭矢破空而來，直直穿透了裴軒燃後心。

裴軒燃沒有躲，或者說他此刻的身體狀況已經容不得他做出躲閃的動作。他垂眸看了眼穿透到胸前的箭矢，沒什麽表情，而特制的所謂破魔箭也只在魔淵的餘威下支撐了幾秒而已，待裴軒燃緩緩收回目光時，已經悄無聲息地化為灰燼了。

可後方的人又怎會罷休？一時間，無數支破魔箭破空而來，說是傾巢而出也不為過——因為心虛，所以比任何人都怕他入魔後會回來報覆。

然而這些箭矢都沒能再近身，裴軒燃停下了腳步，冷冷地回眸，眼底泛出了猩紅的暗色。那一霎，鋪天蓋地的魔氣不再無序，精準地將所有飛來的破魔箭吞噬，而後沿著破魔箭的軌跡逆向而去，瞬息之間便洞穿了箭手的心臟。

做完這一切，裴軒燃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回過身去繼續往裂谷的方向走，身上的衣衫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被墨紅的血跡暈開浸染，他卻像是無知無覺一般，沒有露出一點脆弱之色。

“別、別再往前了……”阮蘇蘇徒勞地在劍中看著他，可她於此段記憶而言只是一個旁觀者，什麽都做不了，甚至連“存在”本身都是虛假的。

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只是片刻的光景，裴軒燃走到了荒漠的盡頭，神色淡漠地站在魔淵裂谷邊，垂眸看向腳下的萬丈深淵。炙熱的火焰躍動著，像是迫不及待地迎接久違的客人，愉悅而又瘋魔。

忽而魔淵深處起了黑霧，盤桓而上，一道聲音在裴軒燃耳邊響起，蠱惑般地下了讖言：“天選之魔，註定與魔淵糾纏不休，一生氣運都受其侵擾，永難超脫自由。”

裴軒燃嗤笑，一躍而下。

——

那一日，魔淵方圓百裏均化為焦土，無一人幸免，而後赤焰平息，歸於沈寂。

唯有崖底深淵的裴軒燃涅槃重生，從此超脫鬼神。入魔之後，神魂與魔淵相生相克，在侵蝕和反噬中達成了微妙的平衡。

而再次見到“故人”已經是數年之後的事了。

彼時的裴軒燃在魔界的山林裏隱居，不似人間的仙山四季如畫，魔界的山林盡是枯木，樹枝扭曲成奇形怪狀，隨時準備孕育新的駭人鬼故事。

眼前的景象由暗轉明，阮蘇蘇依舊附在劍身上，望著陰沈的天空，似乎還沒從魔淵的場景中緩過神來。

忽而遠處傳來嘈雜聲，驚起一片黑鴉，冥想中的裴軒燃緩緩睜眼，阮蘇蘇飄散的思緒也隨之喚回。

與世隔絕數年，裴軒燃眼裏平靜無波，外界的紛擾似乎與他無關，眉眼間只有些許被擾了清靜的不悅。唯有轉不了方向的阮蘇蘇久久直視他的眼睛，從他眼底深處看見了暗沈沈的、深淵般的紅。

喧鬧聲離得有些遠，動靜卻不算小，阮蘇蘇只模模糊糊聽見了“征討”“魔頭”“束手就擒”幾個字樣，而後便是刀光劍影的聲效。

“嘖。”裴軒燃原本事不關己地望著聲源處，忽而不耐煩地起身。

劍刃在他手中轉了個方向，阮蘇蘇的視角也隨之轉變，轉向正前方時正好看見一道來勢洶洶的劍氣餘波在裴軒燃身前半米處倏然消散，只有沿途的枯枝殘葉被斬碎一地。

沒有了層層的枯枝遮擋，視線陡然開闊起來，阮蘇蘇看見了遠處的戰鬥——白衣持劍的“名門正派”和被他們征討的幾個魔頭戰成一團，黑白分明。

“列陣！”為首的劍修長老見形勢僵持，一劍蕩開距離，搶出一點喘息的時間，喝道。

魔頭陣營也是以一人為尊，為首的魔頭身形魁梧，見狀也不打斷，游刃有餘地向身後八位魔君擺手示意暫歇，饒有興致地看著面前的白衣劍修們列陣、蓄力，仿佛是在戲弄挑釁自己的螻蟻。

數息之後，一道合力而出的劍氣勢不可擋地破空而去，劍氣的餘威將沿途的地表都掀開。

魔頭有些意外地眼神一凝，周身立刻騰起翻湧的魔氣，那魔氣比魔淵中的魔氣淡上很多，含著無數憎怨的雜質，卻依舊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可怖，與劍氣一接觸，交界處空間不堪重負地扭曲，於是，劍氣和魔氣不約而同地又一次偏轉了一個角度——

再次被波及的裴軒燃擡手擋下餘波，看著一片狼藉的小山頭，緩緩擡眸，神色不悅。

阮蘇蘇：“……”

這劍氣也太不長眼了，兩次都惹到了最不能惹的人。

戰鬥中的兩方瞥了一眼被波及的裴軒燃，都沒怎麽放在心上，只有一個站在邊緣的小劍修忽然間面露驚恐，湊到長老面前小聲嘀咕了幾句。

“幾年前被派去魔淵的外門弟子？笑話！魔淵是什麽地方？去了還能活著出來？”長老不耐煩地拂袖。

“是、是真的！當年在外峰有幾件事鬧得挺大的，我、我絕對不可能認錯！”小劍修被迫退了好幾步，卻仍然堅持道。

“這麽一說，好像是有那麽點印象……”後面也多了幾個小聲議論附和的人。

長老皺眉，這才終於正眼看了看遠處的裴軒燃，最終把目光落在了裴軒燃手中的劍上。

“人不認得，劍倒確實是我門之物。”長老語氣和緩了一點，居高臨下道：“可惜入了魔，再回不了正道。不過，若是此番與我等一同剿滅魔尊，倒是可以網開一面，既往不咎，放你一條生路。”

裴軒燃目光淡淡的，沒有因為淪為焦點而有所波瀾，直到他緩步上前，眾人才感覺到他的氣息內斂，深不可測。

“以凡人之軀入魔，只有在生死絕境之中才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本尊這麽多年來還是頭一回見。”身形魁梧的魔尊也饒有興致地打量他：“既然如此，本尊給你一個自證的機會，殺了這些人，從此魔界便有你的一席之地了。”

裴軒燃依舊沒有回答，只是握住了手中的劍。

“難道你要與魔物同流合汙？”長老皺眉看向他，眼神淩厲。他們此行沒有料到魔尊座下會有八位實力強勁的魔君，實力已然稍有不及，若是對方再有助力，哪怕只是一點，都會讓形勢更為嚴峻，否則他又怎會紆尊降貴理會一個入了魔的小子？

“都已經入了魔，除了這裏，哪還有你的容身之處？”魔尊笑道，他倒不是為了拉攏，只是很樂於見到別人位於兩難的抉擇中，裴軒燃的沈默讓他感到一種久違的愉悅。

在所有目光的註視下，裴軒燃忽地笑了，可笑意不及眼底，下一刻，純粹的魔氣從他周身逸散出來，瞬間蔓延到整片區域。

裴軒燃的身形在霧中閃動，每一次現身，手中利刃都悄無聲息地取下一條性命，數息之後，沒等眾人反應過來，劍刃已經抵在了那魔尊頸側。

身後傳來幾道軀體倒地的沈悶聲音，座下八位魔君不堪一擊，而罪魁禍首裴軒燃似笑非笑地望著他，話語卻比頸側的劍刃還要冰冷：“自證的機會？我不需要。”

陰冷的魔氣攀上魔頭的手腕，浸入血脈後卻是滾燙的，一路燒過他的五臟六腑，甚至連慘叫聲都來不及發出，只無聲地咳出一團灰燼。最後失去意識前，他目眥盡裂，難以相信自己竟然連一招都接不住，毫無還手之力。

“很好，不枉仙門對你的……”劍修長老見狀滿意地點頭，正欲再說些什麽，卻在看到裴軒燃寒意未褪的眼睛時噤了聲。

“你……”前所未有的危機感襲來，長老拼盡全力才堪堪躲過一道劍風，劍氣的餘威斬斷了他半截衣袖，方才看到裴軒燃輕描淡寫劍斬魔尊時還不覺得，如今親自面對才知道這信手拈來的劍招中蘊含著多麽可怕的威力。

“你想要與正道為敵嗎？”長老強撐著厲聲質問。

裴軒燃聞言動作微頓，而後笑了起來，似是懶得回答這樣毫無意義的問題，只緩緩擡手，在一群或是驚惶或是絕望的目光下，用一道極寒的劍氣，徹底斬斷了過往。

——

隨著劍氣的沈寂，周遭的光亮漸弱，虛構出的場景忽明忽暗，阮蘇蘇的視角從劍身上抽離，像是飄浮在現實和記憶的夾縫。

【主線任務“探索裴軒燃的過去”已達完成標準，正在清算任務獎勵。】

【檢測到“溯洄”受外力擾動不覆穩定，建議盡快離開。】

系統的字跡浮現在眼前，阮蘇蘇思緒緩緩回籠。前方視線的邊界處傳來柔和的亮光，像是黑暗中的明燈，指引著回歸現實的道路。

在伸手觸碰到那片光亮的時候，整片空間像是被點燃一樣驟然亮起，阮蘇蘇下意識往前邁出一步，卻又不由自主地回頭，望了一眼已經黯淡下去的那段記憶。

記憶中的少年若有所感地擡眸，明知道他不可能看得見自己，阮蘇蘇卻仍有一種與他隔著時空相視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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